古风(大雅久不作) : 这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一首论诗诗。诗中对《诗经》以来到唐朝的历代诗赋作了概括性的总结和评价,并抒写了自己的文学主张和抱负。孟棨《本事诗·高逸》记载:“(李)白才逸气高,与陈拾遗齐名,先后合德。其论诗云:‘梁陈以来,艳薄斯极。沈休文又尚以声律。将复古道,非我而谁与!’”可与此诗相印证。
开头二句为全诗大旨,以下分两段申述二句之意。《大雅》本指《诗经》的一个组成部分,是周王畿内的乐曲。《毛诗序》云:“雅者,正也。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。政有大小,故有小雅焉,有大雅焉。”“雅”是指与“夷俗邪音”不同的正声,诗人慨叹这种正声久衰不兴。次句用孔子的话:“甚矣吾衰也!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。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李白以孔子自喻,这句包含着两层意思:“既然大雅长久不兴,当今由谁来兴?从《本事诗》的记载可知李白抱负:“将复古道,非我而谁与!”诗人显然以恢复大雅为己任的。这是一层意思。可是自己年力将衰,又有谁能陈其诗于朝廷之上?这是又一层意思。三句诗意曲折,但意境明朗,读者自可体会。
从“王风委蔓草”至“绮丽不足珍”,申第一句“大雅久不作”之意,概叙《诗经》以后中国诗赋发展情况。《毛诗序》云:“关雎麟趾之化,王者之风。”这里的“王风”乃概指以《诗经》为代表的正声。诗人认为春秋之后王者之风被委弃于蔓草之中,从战国时代一直到狂秦统治,兵戈相仍,互相吞并,诗坛长满荆榛,荒芜不堪。班固《答宾戏》:“于是七雄虓阚(xiao han宵罕),分裂诸夏,龙战虎争。”这里的龙虎,就是指战国时秦楚齐燕韩赵魏七雄。相啖食,即互相吞并。诗人叙述至此,文势作一顿歇,用“正声何微茫”一句作为“战国”到“狂秦”整个诗坛情况的概括总结,以“大雅”为代表的和平中正之声多么衰微!“正声”亦即“雅声”,“微茫”形容极少,然后补出一句“哀怨起骚人”,其间只有以《离骚》为代表的屈原、宋玉等人的作品发出哀怨之声。屈原的《离骚》为《楚辞》的代表,后人称楚辞体诗为骚体诗,称诗人为骚人。儒家历来认为《诗经》的正声是“哀而不伤,怨而不怒”,这里称屈宋作品为“哀怨”,隐然表示战国微茫的诗坛上尚有一些“正声”。“扬马”指西汉大赋代表作家扬雄和司马相如。他们的作品铺张扬厉,堆砌辞藻,诗人认为这是激起的一股衰颓波澜,开拓出无边无际的洪流。也就是《文心雕龙·诠赋》所说的“遂使繁华损枝,膏腴害骨,无贵风轨,莫益劝戒”,流毒很大。评述至此,诗人不再一个朝代一个朝代地罗列,而是概括性地总说:“废兴虽万变,宪章亦已沦。”虽然朝代更替,出现种种变化,但“大雅”正声的诗歌法度却总是沦落不振。自从建安以后,诗坛上盛行绮丽之风,诗人认为这是不足珍视的。亦即《本事诗》所说“梁陈以来,艳薄斯极,沈休文又尚以声律”,都包括在“绮丽不足珍”五字之中。刘勰《文心雕龙·明诗》所谓“晋世雄才,稍入轻绮,…采缛于正始,力柔于建安”,亦即此意。以上十二句,是对《诗经》以后直到唐以前这段历史长河中的诗歌的总结和评价,写足了“大雅久不作”的内容。
从“圣代复元古”到末尾,申第二句“吾衰竟谁陈”之意,歌颂盛唐诗风并抒发自己的抱负。称唐朝为圣代,是诗人对所处时代的歌颂,诗人认为唐代恢复了太古时代的淳朴风气,垂衣裳而天下治,崇尚纯真的自然文风。“清真”二字,与上文“绮丽”相对,反映了诗人的诗歌理论主张。接着四句,诗人认为许多人才恰逢政治清明的时代,乘运而起,如鱼得水,在诗坛上跃腾,驰骋才华。“文质半取,风骚两挟”(《河岳英灵集·集论》),互相闪耀着光辉,就象繁星罗列于秋空。“旻(min民)”,秋天,秋夜天气爽朗,星光特别明亮。这六句是李白对盛唐时代诗坛的热情赞美。有人认为这六句是李白说反话,因为唐代是近体律绝诗新兴的时代,并未“复元古”;从唐太宗、高宗、中、睿之间,历经武后、韦后之变,并未垂衣而治;还认为唐诗文胜于质,并非“文质相炳焕”等等。其实这说法是不对的。李白所说的“复元古”,只是指“贵清真”、反绮丽的诗风而已,并非指诗体;李白在《明堂赋》、《大猎赋》以及不少诗篇中曾热烈颂扬自己所处的时代;对同时代的许多诗人都很倾慕,从未有过贬辞。
末四句抒发自己的志向。诗人的志向是要追踪孔子,对盛唐诗歌进行整理和编订,使它的光辉垂映千年万代。他仰慕孔子作《春秋》,期待自己亦能在创作上完成清真自然的一代诗风。如果达到这个目标,他也将象孔子那样“绝笔于获麟”。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记载:鲁哀公十四年(前481),鲁国人打猎时获麟。孔子认为麒麟被人捕获,象征自己将要死亡,哀叹说:“吾道穷矣。”于是搁笔不再著述。他写的《春秋》即终于是年。孔子是春秋时代的一代伟人,李白期望自己成为盛唐时代的一代伟人。真如胡震亨所说“自负不浅”。诗中“有立”二字与开头“不作”遥相对照,写足了“将复古道,非我而谁”之意。
全诗结构严密,层次井然。历叙前代诗坛并不平铺直叙,而是详略有间,文势多变。李白诗多豪放飘逸,而此诗却平和淡雅而浑厚。全诗一韵到底,音节平缓,表明李白诗歌风格是多样的。《唐宋诗醇》称此诗“括风雅之源流,明著作之意旨,一起一结,有山立波回之势。”说得很正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