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調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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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調元 : 【雨村詞話序(節錄)】詞非詩之餘,乃詩之源也。周之《頌》三十一篇,長短句居十八。漢《郊祀歌》十九篇,長短句居五。至《短簫鐃歌》十八篇,篇皆長短句。自唐開元盛日,王之煥、高適、王昌齡絕句流播旗亭,而李白《菩薩蠻》等詞亦被之管絃,實皆古樂府也。詩先有樂府而後有古體,有古體而後有近體。樂府即長短句,長短句即古詞也。故曰詞非詩之餘,乃詩之源也。溫、韋以流麗爲宗,《花間集》所載南唐、西蜀諸人最爲古豔。北宋自東坡‘大江東去’,秦七、黃九踵起,周美成、晏叔原、柳屯田、賀方回繼之,轉相矜尚,曲調愈多,派衍愈别。鄱陽姜夔鬰爲詞宗,一歸醇正。於是辛稼軒、史達祖、高觀國、吳文英師之於前,蔣捷、周密、陳君衡、王沂孫效之於後,譬之於樂,舞箾至於九變,而歎觀止矣。(《雨村詞話》)
按:姜夔時代,較稼軒爲晚,此文乃謂稼軒師姜夔,不云夔效仿稼軒,實顛倒之言。
萬紅友《詞律》云:《嘯餘》及《圖譜》收辛稼軒《醜奴兒近》一調,今查係全誤,特照舊刻錄之,並駁正於後,覽者爲一噱。詞第一段:‘千峰雲起,驟雨一霎兒價。更遠樹斜陽風景,怎生圖畫。青旗賣酒,山那畔别有人家。只消山水光中,無事過者一夏。 午睡醒時,松窗竹戶,萬千瀟灑。野鳥飛來,又是一。’第二段:‘飛流萬壑,共千巖爭秀。孤負平生弄泉手。歎青衫帽幾許紅塵,還自喜,濯發滄浪依舊。’第三段:‘人生行樂耳,身後虚名,何似生前一杯酒?便此地結吾廬,待學淵明,更手種門前五柳。且歸去,父老約重來,問如此青山,定重來否?’此詞自來分三段,其字一百四十六,從《稼軒集》,汲古閣板皆同。其後《嘯餘譜》等書因從而分字句,論平仄爲圖,並考證於下。蓋欲以此號召天下後世,學詞從而法之守之,俱謂《醜奴兒近》有此一格,相與模仿填之矣。余向疑之,謂此詞必有錯簡,非僅字句叶韻之差也。如‘又是一飛流萬壑’句,稼軒必不至如是不通。且用韻或一二假借,亦必無前後分異若此。因於暇日再四紬繹諷詠,忽然得之。蓋其所謂第一段者,實《醜奴兒》之前段也。所謂第二段者,則前半仍是《醜奴兒》,而後半則非《醜奴兒》矣。‘午睡’下十二字,原是本調,分作三句,灑字是叶韻者。其下則此調殘缺不全,‘野鳥飛來又是一’七個字,‘野’字之上缺一字,‘又是一’之下竟全遺失矣。至‘飛流萬壑’以下及所謂第三段者,則係完全一首《洞仙歌》。前段‘依舊’止,後段‘人生’起也。細細校對,無一字不合,只‘歎輕衫帽’之‘衫’字下,落一‘短’字耳。歷來俱以《洞仙歌》全首強借爲《醜奴兒》之尾,豈非怪事?又考稼軒原集《醜奴兒近》之後,即載《洞仙歌》五闋,當時不知因何遺失《醜奴兒》後半,竟將《洞仙歌》一闋錯補其後,故集中遂以《醜奴兒》作一百四十六字,而後《洞仙歌》止存四闋矣。讀者未嘗熟玩《洞仙歌》句法,安能覺齒吻間有此聲響乎?且見各家譜圖鑿然注明,更無疑惑,遂認定《醜奴兒》另有此一體。然則讀者之不詳審,其過尚輕,而向來刻詞者之過較重。至作譜作圖,爲定格以教後人,其誤不淺。此詞自稼軒迄今五百七十餘年,至今日始得洗出真面目,亦大快事也。今錄其《洞仙歌》五首之一以備考,可知也。詞云:‘松關桂嶺,望青葱無路。費盡銀鈎榜佳處。悵空山歲晚,窈窕誰來,須著我,醉臥石樓風雨。 仙人瓊海上,握手當年,笑許君攜半山去。劖疊嶂,捲飛泉,洞府淒涼,又却怕先生多取。怕半夜羅浮有時還,好長把雲煙,再三遮住。’此段另具隻眼,可證諸家之失,因載之。(同上卷一)
按:毛晉汲古閣本《宋六十名家詞》原自元大德本《稼軒長短句》抄出,原本第六卷《醜奴兒》‘野鳥飛來又是一’之後佚闕,毛氏不察,遂將《洞仙歌》‘飛流萬壑’一首牽聯書之,有清一代,毛本幾爲詞家手中惟一刻本,故有詞律書竟將《醜奴兒》定爲三片者。萬樹所云,雖已考出其誤,然尚未能據版本加以說明,故作此辨白,而不嫌辭費也。
戴復古石屏《望江南》有‘壺山好’四首,‘石屏老’三首,一時推名作。余尤愛其二詞云:‘壺山好,文字滿胸中。詩律變成長慶體,歌詞綽有稼軒風。最會說窮通。 中年後,雖老未成翁。兒大相傳書種在,客來不放酒尊空。相對醉顔紅。’‘石屏老,長憶少年遊。自謂虎頭須食肉,誰知猿臂不封侯。身世一虚舟。 平生事,說著也堪羞。四海九洲雙脚底,千愁萬恨兩眉頭。白髮早歸休。’稼軒謂辛棄疾也,與石屏同時,其名重如此。(同上卷二)
按:劉過《兼寄辛幼安》詩有‘猿臂將軍戰不休,當時部曲已封侯。夜深忽夢燕山月,猶幸君王晚更收’句,猿臂借李廣事以比稼軒。因知戴復古詞中之‘猿臂’,即從劉過詩引出,蓋亦悼稼軒也。
余閱劉過《龍洲詞》集,有學辛稼軒而粗之評。其寄辛稼軒《沁園春》詞設爲白香山、林和靖、蘇東坡問答,有‘被香山居士……’等句,余初閱即批‘白日見鬼’四字,後閱《草堂别集》,岳亦齋云:‘出王勃體而又變之。余時與之飲西園,改之中席自言,掀髯有得色,余率然應之曰:詞句固佳,然恨無刀圭療君白日見鬼耳。坐中哄然一笑。’又升菴謂改之似辛稼軒之豪,而未免粗。此評真不能爲改之諱。詞至宋末,多墮惡道,有目人所共知,又竊幸余與升菴論之若合符也。(同上)
辛稼軒詞肝膽激烈,有奇氣,腹有詩書,足以運之,故喜用《四書》成語,如自己出。如‘今日既盟之後’,‘賢哉回也’,‘先覺者賢乎’等句,爲詞家另一派。然學之稍粗則墮惡道。其時爲稼軒客如龍洲劉過,每學其法,時多稱之,然失之粗劣。獨《西江月》一詞有句云:‘天時地利與人和,燕可伐歟曰可。’用《四書》語,頗有稼軒氣味。(同上卷三)
陳同甫無媚詞,與稼軒同唱和,筆亦近之。余甚愛其《水調歌頭》一闋云:‘不見南師久,謾說北羣空。當場隻手,畢竟還我萬夫雄。自笑堂堂漢使,得似洋洋河水,依舊只流東。且復穹廬拜,會向藳街逢。 堯之都,舜之壤,禹之封。於中應有,一個半個恥臣戎。萬里膻腥如許,千古英靈安在?磅礴幾時通。胡運何須問?赫日自當中。’讀之令人神往。(同上)
羨門《延露詞》率多悲壯,不減稼軒。如《念奴嬌》長歌四首、《沁園春》酒後作歌四首是也。然其豔體獨步,不特阮亭所稱‘子城一帶綠陰中’也。《長相思》云:‘啓圍屏,解意銀缸故不明。今宵始目成。 夜香清,墜釵橫。燈下頻頻相喚聲,教人待怎生?’詠目成情景,皆以靜會得之。(同上卷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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