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湖山水

2024-10-19 我的网站-苏轼 http://t.guoxueren.com

    西湖山水 :

1


“子瞻,杭州离汴京有千里之遥,你此番来杭州外任,觉得杭州城如何?”望湖楼的酒宴上,知州陈襄远眺西湖的千里烟波,笑着问苏轼。
苏轼倚窗望向西湖。望湖楼是吴越王钱俶依湖而建,窗外垂柳碧荷接天,风吹来淡淡花香。“这世上有几个如杭州一样的神仙地方?此处政通人和,人人富庶自适,何况有西湖这颗明珠,汴京怎比得上杭州?”
陈襄又指着楼外西湖向苏轼道:“你是蜀人,蜀中风景不减江南,而江南也自有风流处。当年柳三变填过一阕《望海潮》,写杭州城的三秋桂子与十里荷花,连金人都在传唱。子瞻,你诗名满天下,此番外任杭州,每日与湖光山色相亲,定要多作诗词,让天下人都知道杭州城的妙处。”
酒过三巡,酒宴换上了醒酒小食。苏轼望着满桌的江南时令小食:乌头菱角、青青菰叶、冰糖芡实羹,不由笑道:“虽说吴蜀风流自古同,可蜀中风物哪及杭州?恰如今日这般,若醉眠西湖舟中,则以水为枕,在荠荷中飘摇。若是爱香草的屈原来杭州,大约也会感于山色,长吟楚辞吧?”
苏轼已略带醉意,说到兴处,忙唤人拿来纸笔,谁知没写完便伏案沉沉睡去。众人笑苏才子不胜酒力,走上前,看见纸上笔画恣意,率意天真,都赞不绝口。

2


苏轼已经好久没睡得如此香甜。在汴京,他陷入一场弹劾之中,每天疲于应对,几乎牵扯了全部的精力。


苏轼醉书未完便沉沉睡去。


治平二年(1065),发妻王弗在汴京去世,次年父亲苏洵也在汴京去世,苏轼、苏辙扶灵回蜀地安葬了他们。等丁忧期满,苏轼重回汴京后,却赫然发现昔日赏识自己的老臣们多已不在朝堂,主政的是主张变法的王安石。
“如此变法,急功近利,将国家置于何处?”苏轼不止一次向神宗上奏折:先是上《议学校贡举状》,极力反对王安石的科举改革;后来,王安石献策,要低价购浙灯四千盏以供宫中使用,苏轼又上《谏买浙灯状》劝阻。神宗皇帝从善如流,没有采取王安石的意见。紧接着,苏轼又上《上神宗皇帝书》,质疑新政的可行性,否定王安石变法。
变法派大为光火,将苏轼视为保守派旧党中的一员,想方设法予以排挤打击。
御史谢景仁上奏,说苏轼趁回蜀丁忧时,乘舟贩卖货物,并且大售私盐;待丁忧期满回京时,又私下调用兵士。
苏轼心想:谢景仁为新党中人,又与王安石弟弟王安国是姻亲,谢景仁如此诬告自己,自然是新党刻意构陷。
朝廷派人询问苏轼,苏轼坚定地回复:“苏某奉公守法,绝无贩卖私盐之事,也绝没有私下调度兵士。”
朝廷下令,逮捕了当年船上的篙工、水师等一众人,严加审讯后一无所获,这才知道贩卖私盐之事纯属无中生有。而苏轼要返京时,正逢眉州兵士去汴京迎回新任知州,便顺道将苏轼送还京城,并不是苏轼私下调兵。
案情虽已查清,但苏轼已心灰意冷。谁人不知这是政治陷害?他不想继续深陷汴京这个政治漩涡,便自请外任,来到杭州城,任通判一职。

3


江南秋雨成灾,知州陈襄与通判苏轼等人在田间走访。道路泥泞不堪,农民在雨中抢收庄稼,无论老少,都在田中奔忙。
“子瞻,你文中说变法‘慎重则必成,轻发则多败’,的确如此!我在杭州私访农民,看见青苗法给这风流之地造成的巨大危害,实在触目惊心!”杭州知州陈襄比苏轼年长二十岁,觉得苏轼才华横溢,对他格外器重。外加陈襄对新法也颇多微词,曾多次上书弹劾王安石,他知道苏轼因与新党不和自请外任,便与苏轼更为亲近。
苏轼黯然。他想到在杭州田间见到的农民,一年到头辛苦耕作,却生活困苦。如今官府缴税只要钱,不要米,稻米卖不出好价钱,百姓只有卖牛交税。
“百姓有米,而官府不要米,百姓无钱,官府却要钱。谷贱伤农,新法造成的钱荒,汴京城的大人们是不会知晓的!”苏轼愤愤地说。
竹篱茅屋、清溪流水,虽然秋色已入山村,却依旧处处苕艳。此刻的苏轼全然看不见这江南的好风景,他只记得蒙蒙细雨中上山挖笋的那位七十老翁。老翁的手足浮肿,他上前细问,老翁竟已三个月没吃过盐了。
江南秋日的几场急雨,让农民的收成大跌。陈襄派苏轼去四处赈灾,待事情了结,已是次年初春。苏轼一回到杭州城,便听说不断有百姓来官府求助,仔细打探,才知道杭州城的井口堵塞,百姓如今屡屡为饮用水发愁。
杭州城临近长江入海处,水中常常带着海水的咸苦气味。唐代李泌任杭州刺史时曾经派人开掘六井,将西湖淡水引入全城,百姓才得以喝上淡水。几百年后,六井已被淤泥堵塞,饮用水又成了困扰全城的难题。
陈襄有意整治六井,请来精通水利的仲文、子珪等僧人主持疏浚之事。苏轼全力协助陈襄,一起谋划此事,规划挖沟壑、掏淤泥、修井壁。经过几个月的努力,年久失修的六井重新畅通,甘甜的西湖水流入相国井等六井,再向南流入漕河。淡水所经之处沿路设置四个水闸,特意砌墙上锁来保护居民的饮用水安全。

4


去上天竺寺的山路崎岖,雨后满山沙泥。暮春时节,草木葳蕤,连寺壁上都攀满青青藤蔓。高僧辩才隐居于此,在狮峰山麓开山种茶。清明前后摘下新茶,烹山泉水点茶,香气四溢。
苏轼最喜欢在这时节来山间隐居。与辩才对坐,谈禅论道,焚一炷香,点一壶茶,远处传来的钟磬声恍若相隔几重山,让人生出不知今夕何夕之感。
有一次,辩才法师站在山门外迎接苏轼,随后两人在禅林中闲庭信步,苏轼情绪有些低落地说:“法师,苏某有一事相求。犬子苏迨,不知道患有什么疾病,现在四岁了还不能行走。我想让他来上天竺剃落,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。”
辩才法师宽慰道:“谢灵运年幼时也曾在佛前剃落,若令郎在观音像前剃落,不久之后一定能奔走如鹿。”
苏轼再三谢过。
辩才法师道:“苏通判自外任杭州以来,修治六井、赈济灾民,老衲虽久居寺中,却也听香客念过您与陈知州的功德。我佛慈悲,自然会保佑令郎!”
苏轼听辩才法师提到六井,心里也颇为欣慰。六井刚刚疏通好,今年春天就遇到了罕见的旱灾。从江淮大地到浙江东边,各地水井干涸,百姓叫苦连天,将饮用水看得比美酒还要贵重。而钱塘江畔的杭州人因为有六井的滋润,不仅饮水充足,还可以用淡水饮牛马、洗澡。
“这主要是陈知州的功劳,善男信女若来诵佛,应该为他祝祷。”苏轼并不格外夸耀功劳,他敬佩陈长官,曾想过若有朝一日可执政一方,也要像陈长官一样,有功于社稷与百姓。

5


“子瞻,我们同为西南蜀人,又同在东南为官,不料相逢几月又要离别,时光真是太匆匆!”杨绘叹息。
前任知州陈襄调离后,杨绘前来杭州接任知州。杨绘原籍绵竹,读书时便名满西州,与苏轼一见如故,彼此爱惜对方的才华,而且两人年纪相仿,常趁月饮酒、花间唱和。谁知只是短暂相处了几个月后,杨绘接到调令,苏轼也接到调令将北上任密州知州。杨绘因此设宴于西湖上,与苏轼话别。
“那年我自京口回钱塘道中,倍加思乡,填了一阕《卜算子·感旧》:‘蜀客到江南,长忆吴山好。吴蜀风流自古同,归去应须早。 还与去年人,共藉西湖草。莫惜尊前仔细看,应是容颜老。’当时感慨‘家在西南,常做东南别’,细想来,不过应了李义山那句诗,‘走马兰台类转蓬’罢了!”苏轼轻叹一声。
宴会上人人伤感,苏迨却从别桌跑来,嚷着要抓果子吃,把一桌人都逗笑了。
月色下的西湖有一种别样的美丽,湖边野草凝露,蝉鸣声重,荷花的香气隐隐传来。夜阑风静,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。
“子瞻,今日一别,你我重逢会在何年何月?你与西湖,也不知何时再见呢!不过你作的西湖诗传遍了整个杭州城,人人传诵:‘水光潋滟晴方好,山色空濛雨亦奇。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’”杨绘抬头,天上一弯新月如钩。
苏轼惆怅地望着西湖,西湖上烟波霭霭,看不见前程,也看不见归期。密州远隔山岳,难再有与挚友樽前共醉的时光了吧?
朦胧中,杨绘作了一阕《南乡子》,苏轼便和了一阙:
东武望余杭。云海天涯两渺茫。何日功成名遂了,还乡。醉笑陪公三万场。  不用诉离觞。痛饮从来别有肠。今夜送归灯火冷,河塘。堕泪羊公却姓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