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州抗洪
徐州抗洪 :
1
苏轼从不知道暴风雨来临的夜晚是如此可怕。
电闪雷鸣,轰隆一声,让整个徐州城的人惊叫连连。屋外一片漆黑,却依旧能感觉到大雨白茫茫一片,不是梅雨季节温柔的雨丝风片,这雨像是天河决堤,甩下一道道水鞭,狠狠地向屋瓦、窗棂上挥去。
暴雨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天。刚下的时候,苏轼还有心情欣赏雨景,觉得雨水将远处的村舍洗涤一新,即将到来的秋耕不至于干旱。后来,雨越下越急,越下越密,白天的天空也是阴沉沉的,像是马上就要崩塌,合抱的大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,千年重镇徐州成为一座水城,街道涨满了水,宛如一条条河道。
还没来得及秋收,禾苗在暴雨袭击下,已经毁了一半。至于卷入急流中的贫苦百姓,更是不计其数。苏轼心急如焚,派遣水性好的府吏与百姓划船打捞溺水者,救活许多人。
而暴雨却一直没有停歇。
秋季怎么会下如此大的暴雨?苏轼有些消沉,他自密州来徐州当知州不过几个月,却遇到如此大的雨。眼前雨后可能流行的瘟疫还是小事,他更担心暴雨会导致黄河决堤。
徐州位于黄淮平原,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,而就是因为这扼黄淮的关键位置,才使徐州备受黄河决堤的威胁。消息传来,城北五十华里处的黄河堤坝已在溃坝的边缘,若蔓延至徐州城,洪水将被西面的云龙山遮挡,无法迅速扩散。大水去后,徐州的一切将不复存在。
苏轼派出全部府吏,挨家挨户通知百姓来城外加筑堤坝,然而收效甚微。先是同侪们劝他不要待在城里,赶紧去云龙山上避难;再是徐州城的富人们无心待在城中筑坝,想带上金银细软尽快出城,去别处避水灾;至于贫苦百姓,他们中许多人已在暴雨中流离失所,面对即将到来的洪灾,已无计可施,濒临崩溃。
云龙山的道长张山人与苏轼有私交,之前他已告诉苏轼,已有一些徐州富人及家眷躲进云龙山。苏轼清楚,城中已经人心惶惶,身为知州,如果此时他离开府衙前去云龙山,城中富人也将悉数离开徐州,城中将一片大乱。若组织全城百姓一起上山避难,任凭洪水过境,则徐州城的一切都将被洪水吞噬,一无所有的百姓回城后该如何生活?多少年才能重新打下这份家业?苏轼下定决心,不离开徐州城半步,与徐州城共死生。
2
黄河果然在城北的曹村决口,很快泛滥到梁山泊,又汇入南清河,不几天便汇集于徐州城外。
徐州府衙,各级官吏齐聚一堂,城中富户也被邀来,听知州苏轼的抗洪安排。
“各位是徐州城的高门富户,也是徐州城的中流砥柱,若各位此时出城避难,谁来守徐州?苏某今誓与徐州共存亡,也希望各位同进退,定不能让水破徐州,百姓流离失所。”苏轼斩钉截铁地说。
官吏富户们本想再劝说几句,但见苏知州如此坚决,逐渐打消了出城的念头,一同捐助钱物,共同筑堤。
若洪水汇集于城外,将从城东南泻入徐州,苏轼有意在城东南建筑堤坝,从戏马台开始,建至城墙。任务十分紧急,虽然府衙已征召五千名壮丁,苏轼亲自坐镇前线指挥,但人手却依旧不足,堤坝建筑的速度比不上洪水上涨的速度。
情急之下,苏轼想到驻扎在徐州的禁军。徐州有一支禁军部队,兵卒们都是年轻、精壮的男儿,若他们也能来协助建筑堤坝,定能解燃眉之急。可按大宋律令,禁军只受朝廷直接管辖,本地知州无权调动支配。现在洪水围城,筑坝之事迫在眉睫,纵使有八百里加急文书,也来不及向汴京传递。
思来想去,苏轼直接去了武卫营,一见卒长便开口自责:“苏某深夜前来打扰,实属不该。但徐州城已危在旦夕,若耽搁下去,洪水将冲坏城墙,徐州尽毁。苏某知道你们是禁军,不受苏某调遣,但希望卒长能顾念徐州城万千百姓的安全,派遣驻扎徐州的兵士,与我们一起出力筑堤坝。”
名满天下的苏知州亲自上堤坝前线督战,此事卒长早有所耳闻,今日见他深夜来求救兵,敬佩之心油然而生。枢密院才有调兵之权,苏轼作为地方官员动用禁军,所冒的政治风险不言而喻。卒长抱拳回道:“苏知州,以您的地位与名望,完全可以上云龙山避洪灾,而您却依旧坚守徐州城,不避水患。我等粗人,都是守徐州城的兵卒,自然应当效命,誓死守卫徐州城。”
苏轼精神为之一振,连连道谢,当即率领兵士们拿着铁锹、簸箕,去城外戏马台,一同建筑堤坝。
3
豆大的雨珠打在堤坝上,“啪啪”作响。洪水袭来,远处的树已被淹没大半,只能看见蓬松的树梢在狂风中摇晃,恍若风烛残年的老人。雷声咆哮着,雨水倾入洪流,随风形成巨浪,拍打着城墙。
护城长堤已经修筑完毕,苏轼的忧心却没有减轻。
暴雨日日不停,积水无法排泄,水位越涨越高。不过几天时间,水已经漫到距离城墙头只有三尺的距离。
“知州,水流湍急,城头危险,您先回家歇息吧。我们守在这儿!”吏员们纷纷劝说苏轼离开。
苏轼摇摇头:“既然苏某为徐州知州,便应该与城堤共存亡。水不退,我不下城堤。”自从水患来袭,苏轼便夜夜在临时搭建的棚户中休息,已经多日不曾回家。
“只要东平水患解除,徐州便无大碍。东平的应言和尚有治水经验,已经带人挖壕沟,将黄河之水引入下游废弃古河道,我们需要做的,便是守住这徐州城。”苏轼望着眼前滔滔巨浪,坚定地说。
4
抗洪一个半月后,洪水终于绕徐州城而过,被疏导到一段古河道中。
洪水过后,府衙开仓赈济灾民。人人自危的徐州百姓终于长舒一口气,庆幸洪水没进城,自己的家业得以保全。
苏轼也长舒了一口气。但怕洪水再犯徐州,苏轼又向朝廷请求拨款,申请重新建筑防洪大堤。朝廷感念苏轼在抗洪中的功绩,额外多拨了款项。因此,在新筑成的堤坝外,苏轼又建了一座楼阁,用黄土刷墙,命名为“黄楼”。
九月重阳,纪念黄楼落成的宴会上,来了许多宾客。
“定国(王巩,字定国),贡父(刘攽,字贡父),你们来看看,这是文与可为黄楼画的屏风。”酒宴上,苏轼指着不远处的四副屏风。
“文与可的墨竹天下闻名,寻常人很难得到一副,想不到居然为你画了四副,到底是亲戚啊。”王巩仔细端详屏风,上面画着竹木与怪石,竹叶疏密有度,浓淡相依,很有意境。
王巩又说道:“不过,你的诗书画都是一流,那副《枯木怪石图》远胜画工之画。这黄楼是为了纪念你徐州治水的功绩,你应该为黄楼画幅画!”
“子由为黄楼所作的《黄楼赋》我已誊写了下来,制成碑刻立在黄楼旁。我这个人,书不如诗文,画又次之。”
苏轼天性旷达,趁月饮酒,与友人谈论起新近所结识的文士:“黄山谷在汴京,与我通书信,我读了他随信寄来的诗,诗篇结构严密,造句讲究。高邮秦少游专门来徐州拜访我,投给我一首长篇,诗文高妙,便是古人读了,也不免称赞。秦少游虽现在籍籍无名,但日后必然会一鸣惊人。还有陈履常(陈师道,字履常),他早年师从曾子固,诗文都厚重典雅。黄楼建成后我让他作了一篇《黄楼铭》,诸位读一读,是不是法度严谨,有古人之风?”
刘攽笑道:“徐州治水刚立下功绩,又得天下英才而教之,难怪子瞻如此得意。”
苏轼正色道:“杜子美说‘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’,我确实爱惜有才华的文士,更甚于爱功名。”
5
三更天,苏轼在燕子楼醒来。
燕子楼是唐朝遗留下的古建,昔年徐州城守将的爱妾关盼盼便住在燕子楼中,守将死后,关盼盼独居燕子楼十年。
昨夜黄楼夜饮之后,苏轼宿于燕子楼。他以为会酣睡至天明,却不料在夜半醒来。
苏轼走出小阁,去后院园中散步。重阳夜的小园,还没染上深秋的寒气萧瑟,月光皎洁如霜,池中鱼儿波动水痕,残荷上有露珠滴落,像是佳人的一滴清泪。苏轼穿着单衣,感觉到微微凉意。这时节,本该觉得欢乐才对,徐州水患解除,又得朝廷嘉奖,好友们齐聚黄楼,酒酣高歌到深夜。可就是在这一刻,他有说不出的寂寞惆怅。
凤翔、杭州、密州、徐州……我生如飞蓬。今夜我在燕子楼,明朝我又将在何方?燕子楼的美人关盼盼已香消玉殒,若有一日,当我也成为长河中的一粒尘埃,会不会有人登上徐州城的黄楼,为我感叹?
明月如霜,好风如水,清景无限。曲港跳鱼,圆荷泻露,寂寞无人见。紞如三鼓,铿然一叶,黯黯梦云惊断。夜茫茫,重寻无处,觉来小园行遍。 天涯倦客,山中归路,望断故园心眼。燕子楼空,佳人何在,空锁楼中燕。古今如梦,何曾梦觉,但有旧欢新怨。异时对,黄楼夜景,为余浩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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